【云上倾】第三幕 救难

陆云赫

  停在不远处的无字碑前，出神伫立，坟茔新土，远隔山海。柏玉和鄢然他们先前并不知道若水的名字，是以并未刻碑，咬破手指，以血为笔，一笔一划写下若水之墓四个字，每一划都仿佛在心上刻开一道口子，遍灌酸涩苦痛，写完竟仿佛有些脱力，无力地将额头靠在碑上遮起双眸，不管多么不甘和懊悔，都没有办法再挽回若水鲜活的生命。
“云赫始终不知若水姑娘当日之言是否为真，今你因我而起死，我答应你，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。”
想到黄婶还在家里等着女儿，更是愧苦得无以复加。
“还欠姑娘一首曲子，已经练好了，你还愿意听吗？”
凡有求，必有应，自己的本意是给她一个惬意的人生，却没想到会成为葬送她生命的杀机。
流风清拂，开口唱起了那日若水母女在小院中相合的曲子。
久病初愈的声音仍带着沙哑，满心痛悔带的曲调偶尔夹着些许哽咽，这一曲唱出来想必十分难听。
本想着练好再唱不至伤耳，却始终是事与愿违，面目全非……

鄢然

没有打扰陆云赫，安静地将纸钱元宝都烧进火堆里，火光离得近了，烧得脸颊发烫也浑然不觉。
湖面吹起风来，风力将往上蹿去的烟雾吹向一边，未燃烧完全的纸灰开始在地上飘扬打转儿，世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，这是逝去的人借着受供奉之际回来了，来看……思念着他的人。
捏着手中未燃尽的纸钱，抬首看向陷入悲痛的陆云赫，心中一紧，默然垂眸，所以，这是陆老前辈你也不忍心见他如此，便回来看他了吧。
想得出神，已烧到边缘的火苗舔舐手指，吃痛之下急忙松开，又有风来，将几张燃烧着的纸钱吹散，飘洒在自己垂落地面的裙摆上，火星点点，灼烧出几个黑色小洞来。
当真是狼狈不已。
好在，他不曾看见。
好在，他不会看见。

暗哑的歌声乍然响起，猛然抬首，那无字墓碑上血红之色映入眼帘。
若水之墓。
他用他的血一笔一划写下了若水之墓。
情意深切，触目惊心。
湖面腾起水气，渐浓成雾，与沃野原本缭绕的雾气缠绕，将天光湖色都遮掩起来，灰蒙蒙的一片，一如自己的心，深坠迷雾，贪恋沉沦。

忍不住想：
陆云赫。
你唱歌，真难听。
可是若水姑娘听见了，必定会很喜欢很喜欢的。

陆云赫

    将香烛祭好，从鄢然手里接过纸钱焚化，火光熏烤，看着带火星的纸灰被热流引动的斜风扬起，最终星星点点湮灭在青山缭绕的雾气之中。
    直等到香柱燃尽，疲倦地闭了闭眼睛，离开南疆后，不知几时才能过来，此处虽美，终不是家。又各续了一柱香，向陪同许久的嫣然道，“有劳你了，我们回去吧。”

鄢然

点点头，轻嗯一声。
走到他身边，垂目看向两座墓碑，神色复杂，有些话已不必再问。听见自己的声音道：
“回去以后你先把伤养好，等伤好了……想去哪儿都没人再拦着你，不要让他们为你担心。”

陆云赫

   此行顺利支开了所有人却没能瞒过鄢然，不得不感念她的用心和聪慧，知她良言相劝，若再妄为难免累人担忧，点头答应，“我知道了，谢谢。”
   回去的路上，将阿钰与她娘亲无碍的事跟她提起，“那日她们在被挟之列，鄢然姑娘是去找人了吗？”
   “极乐地宫能为非可小觑，且行事凶残，以后若再遇到此类事，莫要再孤身行动，左右镖局弟兄都跟你很熟了。”
   当日事发后调集了附近的弟兄过来，如今南疆各处陆门镖局的人塞得满满当当，虽则当时没有派上用场，现下四处收尾也正好搭把手。
  

鄢然

“阿珏没事吗，真是太好了。”
听到好消息，心中一轻，脸上也有了盈盈笑意。
“那日之事，闹得这么大，我岂能不去看看。”
很多东西避而不谈，比如，自己是为他而去，比如……
又听他提及遇事可找镖局之人帮忙，断然拒绝：“无妨，这点事算不得什么，我以后自会注意。”

陆云赫

  叮嘱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，轮到自己却有一股子看淡安危无惧生死之势，先是以身作饵混进修十山门徒的队伍里套消息，听见云欢公子来了也敢去凑热闹，嘴上说是套消息实际上行事大多时候心系黎民，此番费时费力照应自己许久，劝她不要遇事自己涉险又被断然拒绝，一时弄不懂鄢然是怎么一副性子和想法，感觉似乎有点至生死于度外的意思。
想了想，委婉地提议， “独行在外，总该多顾念些自身才是。”
  “就如方才劝我那般，莫要让关心你的人为你担心。”只知鄢然父亲死于饥荒，未听说她是否还有其他亲人，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，应该也有相熟挂念之人，譬如暂居柏玉那里的聂姑娘。

鄢然

“那陆镖主现在说这些话，也是在关心我啰？”

陆云赫

点头，“自是希望姑娘平安。”
鄢然助己良多，与她理念相合，这些日子相处下来，已当她是朋友，甚至还有个共举大业的约定……三年这个时限上次听的时候还满心喜悦，如此再想起只觉得心口被撕扯出一个空落落的洞，转头看向天际翻涌的云层。
“若有需要鄢然姑娘随时开口，不必顾虑，一切以自身安危为要。”

鄢然

轻笑：“那我便承了陆镖主这个情。”
恍然想起什么：“哎呀，既然有些人都开了口了，我也就不客气了，陆镖主不如再关心关心一事？”

陆云赫

她突然这么说，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，“何事？”

鄢然

微微撩起裙摆，将上面那些被纸钱灼出的焦黑小洞给他瞧，杏目圆瞪：“你看，我刚做的裙子。”
手在裙子上比划着，舍不得地看了又看，颐指气使冲他道：“我不管，陆云赫，你得赔我条新裙子。”

陆云赫

  被她突然撩裙摆的举动惊了一下，好在抬得不高，仓促间果然瞥见上面有烧灼痕迹，先前没有盯着姑娘家裙子瞧的道理竟也没有察觉，眼见鄢然又恼又心疼的样子，毕竟烧坏裙子都是因着陪自己，歉然道，“是，要赔。”
   不过出门带的银子用完了，自己也不太会选裙子，拱手，“待回镖局取了银子，姑娘自去挑一家心仪的。”

鄢然

“要买自然要买现下最时兴，最漂亮的，南疆此时百业待兴，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称心如意的。你既应承了，这笔账暂且记下，若是你以后去到繁盛之地，便差人去寻那最受女子欢迎的布庄，绸缎庄，替我买上一条，到时再赔给我吧。”

陆云赫

  上云繁盛地莫过于都城千阳，若是在那边找合适的裙子倒是容易。
点头应下，“好，陆某记下了。”

鄢然

凝目看他，噗嗤一笑：“那就多谢陆镖主了。”
天边夕阳坠坠，晚霞漫漫，暮色已临。归途之上，苍翠之间，偶见炊烟，但觉心宁。
进了城，对他道：“换药的时辰到了，汤药想来也已经备好了，快些回去吧。”

陆云赫

  从自己醒来过后就未见鄢然休息过，和暖的风拂过面颊也掩不住她容色间的疲倦，感怀她一路陪伴，心中动容，开口承诺，“我会安心养伤，不再乱跑。”
垂眸致礼，诚心道，“也请鄢然姑娘好生歇息，回复元气。”

鄢然

见他眉目端正，言语真诚，觉得这模样甚是乖巧可爱，不由弯了眼睛，柔声道：“知道了。”

袁煌

七日后陆云赫重伤初愈，带领镖局奉陆仲戈灵位回千阳。行至南疆城门，有上百青年男子感念陆氏父子舍生取义，于城门下宣誓誓死追随。陆云赫意识到这上云国，早已是个以暴制暴的国境，要对抗云欢，必得扩张势力，遂尽收麾下。

世人皆知，经南疆一难，昔日的陆门菩萨便不复存在。陆云赫广发英雄贴，凡是受过武林中人迫害的、失去土地的、亦或是心怀大义的，无论男女，陆门镖局全数尽收。而授陆门令前，必须立下三个誓言，其一，永不杀百姓；其二，永不背信弃义；其三，永与云欢不共戴天。
他在上云国内本就深得人心，此贴一出，顿时引得无数英杰追随。

自此，陆云赫算是彻底打破了往日绝不参与江湖之事的规矩。他从镖局中选出百名暗卫，秘密安插在上云国各地，誓要将那云欢的极乐地宫找出来。